一叶

一
太阳已经西斜了。余下的些微光亮，叫那几棵不知年岁的大香樟树割成破碎的几缕，穿过水泥砌的粗糙的乒乓球桌，轻轻的落进旁边三层小楼的一层一扇紧闭的窗户里。那光亮终于停在一张深绿色的桌子上，只消再往前几厘米，便可触到桌上趴着的那个小女孩儿。小女孩闭着眼睛，脑袋歪在架在一起的两条细胳膊上，原来是睡着了。
“啪！”屋子里的灯突然亮起，小女孩儿似是被灯光搅扰，不禁皱了皱眉头，却没有醒来的迹象。一个小男孩儿从门口走进来，径直朝趴着睡觉的小女孩儿走去。
“林喜晴。陈老师叫我来叫你走了。”
桌上的小女孩儿似无知无觉，仍旧睡得香甜。小男孩儿于是又叫了两声：“林喜晴，林喜晴，起来了，陈老师叫我来叫你走了。”
这两声叫唤终于将女孩儿叫醒。她将身子直起，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睛，再转过脸来睡意朦胧的看着身前的小男孩儿：“赵愉，你们好了？”
那个被叫做赵愉的男孩儿轻轻点了点头。
“你学会了吗？”小女孩儿又问。
小男孩儿似有所愧，不由得微微低了头：“对不起，每次都耽误陈老师的时间教我写字，让你也回不了家。我就是老也写不好我的名字。”
“没事啦，你看你的名字好复杂，我肯定一开始也学不会，多写几回就好了。”小女孩儿这会儿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她从高高的凳子上滑下来，站到小男孩儿面前：“再说反正我也要写作业，还不如在这儿写呢，回家就想看电视。唉！你看不看数码宝贝呀。”说到喜欢的动画片，小女孩儿笑起来，那双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不知是因为夕阳还是屋子里明晃晃的白炽灯光。
小男孩儿也笑起来：“我最喜欢亚古兽。”
“走啦，回家看电视了。”小女孩儿笑嘻嘻的跑出屋子，小男孩儿忙不迭的跟上她。“啪！”屋子里的白炽灯灭了，夕阳也收尽它最后一缕余辉，只有校门口停着的一辆车，车灯还亮着。是陈素，她的妈妈，她们的老师。
“说起来，我们的名字还真有缘呢，我叫喜晴，喜是欢喜的喜，是高兴的意思。你叫赵愉，愉是愉快的愉，也是高兴的意思。”小女孩儿突然转过头，对小男孩儿说。仍旧是笑嘻嘻的，眸子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小男孩儿只是点头。
“你以后要是还不会写名字，我就来教你写，谁叫我们有缘呢！”
小男孩儿忍不住笑起来。他喜欢小女孩儿说他和她的名字，喜是欢喜的喜，是高兴的意思，愉是愉快的愉，也是高兴的意思。他也喜欢小女孩儿说“谁叫我们有缘呢”。

二
“喜晴，我跟你讲，我们班这学期要转个人来。”课间，前排的张欢突然转过头对林喜晴说。
林喜晴将头从桌上摆着的解析几何中拔出来，抬头诧异的望着张欢：“你从哪儿听说的呀？”
“我上节课不是去交英语作业吗，听周哥在和马老师说。”周哥是她们的班主任，因为年纪不大，班上的学生都戏称他为周哥。
林喜晴“哦”了一声：“转就转呗，不过这个时候还转学也挺厉害的。能进我们班，也挺厉害的。”说完便低下头继续对付那道难缠的解析几何题。
“听说是个本地人，为了高考回来的。”张欢八卦热情不减，继续说着。
“我还以为从外校转过来的，还在想他还真厉害，这个时候转校。不过外地的这个时候不回来，高考就没戏了吧。”林喜晴又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这个题的辅助线她怎么都画不出来。
张欢还想再说什么，上课的铃声响了，她赶紧转过身。林喜晴迅速将数学题收到书桌里，将本堂课的教材掏了出来。
转校生是在第二个星期的一个晚自习到来的。班主任周哥领着他来到教室。因为高三，又因为是实验班，即便是没有老师的晚自习，教室里仍旧静悄悄的，只能听见笔在纸上划过的轻微的沙沙声。周哥突然出声：“同学们抬一下头，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叫赵愉。”
那时林喜晴正在对付另一道难缠的数学题。她有些偏科，数学学得不太理想，因此老是在做数学题。听到周哥突然发声，她吓了一跳，手中的笔在纸上画出一道线。赵愉啊。记忆里突然浮现起一张遥远的脸，总是笑眯眯的，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说起来，那个赵愉是在三年级的时候转走的吧，说是父母外派还是什么原因的，应该没有那么巧吧。
讲台上那个赵愉接了周哥的话，开始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赵愉，愉是愉快的愉，希望接下来一年能和大家愉快相处。”是很温柔的男中音。林喜晴抬头，看着那个赵愉。他长得黑黑的，戴了一副黑框眼镜，一点也辨认不出记忆中那个赵愉的模样，只有嘴角挂着的温和的笑容，仿佛带着些故人的味道。应该不是一个人吧，林喜晴想，复又低下头，然后小声惊呼一声，刚才无意间画的那根线似乎是正确的辅助线呀。
男生之间的友谊似乎很容易建立。才不过一个星期，那个赵愉就已经和班上的男生打成一片了。林喜晴其实是有些想和这个赵愉搭个话的，但是每次都碍于人多，不好意思上前。是以即便已经过了一个月，她和那个赵愉除了几次公式性的对话之外，再没有说过别的。
那是高三第一次月考出成绩的那个晚自习后，林喜晴考得不错，除了数学。她有些懊恼，为什么别的都可以唯独数学不行呢？于是拒绝了张欢一起回宿舍的邀请，呆在教室继续奋战数学。回过神来才发现，教室里居然只剩她和另外一人了。是那个赵愉。
林喜晴想，这是个机会。然而虽然是个机会，但临了她却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蹑手蹑脚的跟做贼似的摸到那个赵愉身边：“赵愉，还不走呀。”
赵愉应声转头：“我再看看这个题，这种题我之前读书那个省不考，我不太理解。”
林喜晴探头，是个化学推理题。“这种你就先根据生成物反推反应物的组成，这个是有机化学的推理，先考虑常见的化学式，你多做几回就会了。”
“谢谢你啊，林喜晴。”赵愉笑了笑。
林喜晴摸了摸鼻子：“你现在就是不熟悉，熟悉了就好了，我一开始也老是推不出来的。”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两个人都沉默下来。林喜晴有些尴尬，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便想先回自己座位。
“林喜晴，你的喜是欢喜的喜吗？”那个赵愉却突然出声。
林喜晴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觉得那个赵愉是知道她名字的写法的，不知道问这个是什么用意。于是便回答道：“是呀，怎么了？”
那个赵愉便笑了：“我以前也是在这边读书的，后来三年级的时候才转走的。我的小学语文老师有个女儿跟我一个班，也叫林喜晴。有一次，她跟我说‘我叫喜晴，喜是欢喜的喜，是高兴的意思。你叫赵愉，愉是愉快的愉，也是高兴的意思。谁叫我们有缘呢’。所以我想问问，你是不是也是欢喜的喜。”
幼时随口说出的话，林喜晴早就忘了，不过赵愉说的这番话，让林喜晴基本能确定，那个赵愉就是面前这个赵愉了。忍不住惊呼出来：“你真的是那个赵愉？”
“是啊，我就是那个不会写自己名字的赵愉，林喜晴，我以为你把我忘记了。”

三
林喜晴怎么会忘了赵愉呢，林喜晴最喜欢赵愉了。虽然小时候的林喜晴觉得赵愉有点笨笨的，要她的妈妈教了那么多遍才会写自己的名字，可是赵愉总是会给她带好吃的和数码宝贝的卡片，她小时候当班长，有时班级有活动晚了，赵愉也一定会等着她。那么好的赵愉，林喜晴怎么会忘，赵愉转学离开的时候，林喜晴还偷偷哭了一场。
和赵愉从教学楼走出来，已经将近11点，从教学楼到宿舍的路上已经基本没人了。路灯拉着两个人的影子，一点一点往前，中间是长长的沉默。
林喜晴偏头看着身边的人，他的眉眼已经完全长开了，虽说不上帅气，但看着却很舒服。若是仔细辨认的话，也能依稀从中辨认出一丝青涩，像是......像是混进橙汁里的一滴柠檬！林喜晴觉得自己这个比喻很妙，于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长得那么好笑吗？”耳边传来赵愉略带笑意的声音:“而且你一直盯着我就算老同学也会不好意思的。”
林喜晴被这话说得脸红了一红，下意识的否认：“我哪有一直盯着你。”
赵愉也笑出声来：“林喜晴，你还真是个小时候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
“不像你，变了好多。”林喜晴被赵愉笑话，心头不爽，忍不住嘟囔道。
“哈哈，是呀，我长大了嘛！可是我还是愉快的愉。”
林喜晴不知赵愉这话是什么意思，却不知怎么就红了脸，她低下头，没好气的说：“不然还能是哪个愉呀，还要把名字改了不成。”
“当然不改名字，永远都是愉快的愉，好了，林喜晴，晚安。”林喜晴抬头，才发现女生宿舍已经到了。
第二天晚自习下课铃声一响，张欢便开始收拾着准备回宿舍。“喜晴，走不走。”
林喜晴整理了一下学习资料，刚想说走，却不知为何砖头看了一眼赵愉的方向，然后发现他似乎也在望着自己，于是到嘴边的话变成了“你先走吧，我再看看这个题。”
“好吧，学渣先撤了，学霸你加油。”张欢随口开了林喜晴一个玩笑，便先回宿舍了。
林喜晴又下意识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赵愉，发现他还看着自己，嘴角似乎还隐隐含笑，不知怎的，便有些气恼，于是埋头做题，再不管他。
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都离开了。林喜晴在草稿纸上心不在焉的涂涂画画，听着人声越来越少。她抬起头，看着又只剩下两人的教室，突然的便有些心慌，赶紧又低下了头假装认真做题的样子。然后她便听见凳子拉动的声音，衣料摩擦发出的些微声响和轻微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手中的笔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不动了，她感觉自己几乎屏住了呼吸，直到一本化学习题盖到她的数学练习册上面，一只手紧接着落到习题上，修长的手指指着其中一道化学推理题：“林喜晴，你能教教我这个题怎么做吗？”
林喜晴有些恼。她抬头瞪着赵愉：“有你这么问人的吗？”
赵愉勾了勾嘴角：“好了林喜晴，很晚了，明天再说吧。”说着便将化学习题从林喜晴眼前收走，又伸手合上林喜晴的数学练习册。
林喜晴一脸不悦：“赵愉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讨厌了。还是小时候比较好。”但还是很顺从的开始收拾准备离开。
依旧是只剩两个人的路。林喜晴微微垂着头，盯着鞋尖，踢着步子往前走着，不想也不知该怎么理会身旁的赵愉。
“陈老师最近还好吗？”赵愉突然开口。
“挺好呀，也不带毕业班了，天天陪小孩儿玩。”林喜晴随口答道。
“我很感谢陈老师，幸好那时候她没有嫌我笨，一直教我写名字。”
林喜晴抬头，看了眼身边的赵愉，发现他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她也转头超前望去，那里只有被时间磨得暗淡的路灯和沉默难耐的夜晚的空气。他长得好高了呢，林喜晴想，现在的自己只到他肩膀的样子？于是她开口问他：“赵愉，你多高了？”
赵愉又轻笑了一下：“180的样子？”
“不公平，明明小时候大家差不多高，我现在还只有160，你怎么可以那么高。”林喜晴气鼓鼓的说。
赵愉失笑：”我是男生嘛！“
林喜晴叹了一口气。“你可以来看看我妈，我妈应该也会很高兴的。“
”好，我有机会一定去看看陈老师。”

三
林喜晴没有想到赵愉会这么直接的过来找她，在自习课上。她就看着他径直走过来，对她的同桌说：“换个位置好不好。”
同桌显然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住了，忙不迭的起了身，将位置让了出来。
赵愉说了声“谢谢”便大剌剌的拉开了凳子，坐在了林喜晴身边。
“你干嘛？”林喜晴诧异的望着他。
赵愉将拿着的书翻开，推到林喜晴面前。林喜晴低头看了一眼，是昨天晚上赵愉打算问他的那个题。
“你昨天没有给我讲。”
林喜晴瞪了赵愉一眼：“神经病！”
“林喜晴，你数学不好吧，我数学还可以，要不然你教我化学，我教你数学？”
林喜晴一时语塞，她转头看向赵愉，又立马转过头。她突然有些心慌，于是眼睛死死的盯着赵愉的练习册，做出一副在认真思考的样子。“你先把这个题做完再说吧。”最后林喜晴说。
赵愉没有再提这件事，整节自习课也都安安静静的做着自己的作业，下课了就回了自己的位置。
赵愉一走开，张欢便转过头来：“喜晴你啥时候和这个转校生这么熟了？”
“他和我是小学同学。”林喜晴答道，脑子里还在想着赵愉同她说的话。他什么意思？答应，不答应？答应他应该不太好吧。不过一起学习是个很正常的事吧，我这么纠结做什么。
“以前没有听你提起过呀？”张欢又问。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刚才没有答应现在就不能答应了吧，不然不是显得自己很想和他一起学习似的。
“咦！有奸情。”张欢笑得一脸暧昧。
“哪有什么奸情，人家是来找我学习的，我的心里只有学习。”算了不想了，反正事已成定局。
然而赵愉显然和林喜晴想的不一样。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他便频繁在自习课上将林喜晴的同桌挤走，坐到她身边。偶尔林喜晴数学题做不出来他也会很自然的给林喜晴一些指导。“被迫”和赵愉一起学习后，林喜晴觉得自己的数学有了很大的进步。
林喜晴发现赵愉还真不是吹牛，他的数学是真的好。不光数学好，在经过了林喜晴的几次指导之后，他已经能很迅速的完成化学推理题。这个赵愉是个很聪明的赵愉，不是小时候那个笨笨的赵愉了。不过想想也正常，毕竟是她们学校的实验班，成绩太差肯定进不来的。
林喜晴已经养成了赵愉一起下晚自习的习惯了。对此张欢一度颇有微词：”林喜晴，你这个重色轻友的人。“
林喜晴有些心虚，面上却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我和他是一起学习。“
张欢只得感叹：”算了，学霸的爱情我不懂。“
爱情？语文课上，林喜晴心不在焉的听着语文老师讲“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脑子里想着什么是爱情。窗外的不知名的大树叶子已经黄透了，叫风一吹便落下许多，打着旋颤悠悠的落到楼下的古旧石椅上。
“林喜晴！”是谁在叫她？林喜晴慌忙转头，看着讲台上盯了她不知多久的语文老师。“你说说看我们讲到哪儿了？”
林喜晴暗叹一声，完了，又要挨批了。
“你最近回家吗？”在某一天晚自习下课后，赵愉突然问林喜晴道。
“应该等期末考试完了再回去吧，还有一个月。”林喜晴算了算时间，说道。
“我和你一起回去吧，我想去看看陈老师。”赵愉一边收拾一边回答。
林喜晴收拾的手顿了一顿。一起回去呀，这个说法好暧昧。“哦，好。”然后她说。
第二天林喜晴抽空给陈素打了个电话。“喂，妈。我一个月后回来。”
“回来就回来呗，这么早给我说干嘛。”
“我这不是想你了吗？”林喜晴很狗腿的说：“就给你打电话呗。”
“怎么了，学校有什么事吗？“
“没有，就是真的想你了。“林喜晴继续撒娇，将尾音拖得老长。
“那没事我先挂了，卷子还没批完呢。”
”等一下，妈，你还记得我们小学班上那个赵愉不？“林喜晴见陈素真的要挂电话了，忙不迭的说。
”赵愉？“
”就是那个三年级时候转走的，老不会写自己名字的那个呀。“林喜晴补充道。
”哦，想起来了，挺机灵一小孩儿，就不会写自己名字，我当时还挺奇怪呢。怎么了？“
”他转学回来了，正好和我一个班。“
”那挺好呀。“
”他说他想来看看你。“

四
期末过后，林喜晴带着赵愉一起回了次家。
见到曾经的学生，陈素显得很是激动，拉着赵愉从以前读书的省份到回老家适应不适应聊了个遍，中间还间插着对林喜晴小学班的回忆。
”你们班呀，我当时就觉得你和王彤很不错，反应很快，特别机灵。“陈素一边回忆一边说。
”我小时候其实特别自卑，因为一直不会写名字。幸好您一直不放弃我，所以我特别感激您。“赵愉接过陈素的话，再一次表达了感谢。
林喜晴百无聊赖的听着他们聊天，心中想着这个赵愉真会客套，一边伸手拿了个苹果在手上。刚要往回缩手，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将她手中拿着的苹果抽走又塞了个橘子进她手里。林喜晴莫名其妙的看着手的主人：“你干嘛？”
“苹果没洗过。”赵愉回答。
“我可以削皮呀。”赵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一副”你会削皮才怪”的样子。
“而且我们家的原则是不干不净吃了不生毛病。”林喜晴又说。赵愉还是不说话。
“吃橘子就吃橘子。”林喜晴最终妥协，一脸不满的嘟囔着。
赵愉目的达到，轻笑了一下，又转过脸来看向陈素，发现陈素也在盯着他。他下意识敛了笑容。“陈老师，我要跟你告林喜晴的状，她上次吃了不干净了东西在宿舍躺了一天还不长记性。”
陈素转头，白了林喜晴一样：“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听。以后赵愉就是我的眼睛了，看你还敢不敢在学校瞎折腾。”
“叛徒！”林喜晴恨恨的扯下一块橘子皮，对赵愉说。
待林喜晴吃完橘子，陈素将她打发到了厨房去帮林爸爸做饭。客厅便只剩下陈素和赵愉两人。
“小时候你们俩关系就好，没想到长大了关系还这么好。”陈素拿了刚才林喜晴拿的苹果，又拿了搁在果盘边的水果刀，开始削起苹果来。
“林喜晴是个很好的人，我刚回这边的时候她帮了我很多。”赵愉答，不自觉的加重了语气。
“你也是个好孩子。你们现在正值高三，课业压力应该很大吧。“
“这边高考压力大，比我之前是累得多了。”
”喜晴是我女儿就不说了，你也是我很喜欢的学生。当前最重要的呢，就是好好学习，不要耽误了前程。我们当老师的，最大的心愿就是看自己的学生学业有成。“陈素眼睛盯着苹果，双手配合着，苹果皮从她手上均匀的落下。
”陈老师您说的是。“赵愉忽然有些后悔选择这个时间过来看陈素。陈素虽未言明，但他也隐约察觉出了陈素的言外之意。他与林喜晴之间，若真要算起来，毕竟未言明关系，也不过是略微亲密的普通朋友。他当然知道目前最重要的是什么，由其是对林喜晴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有些事情，莽撞不得。然而陈素这满含深意的几句话却让他有些进退维谷。虽然平时二人都在学校，但既然陈素察觉了，就必然会关注，进是不敢再进了，他怕被陈素再看出端倪。退，他又舍不得。好不容易回来了，好不容易再遇到林喜晴，退一点点也是不愿意的。只是一直维持现在这种不近不远的关系，不知道林喜晴又会怎么想。
陈素将苹果削好，冲着厨房喊了一声：“喜晴，拿个盘子出来。”林喜晴便拿着个盘子又回来了。陈素将苹果分好，递了一块给林喜晴，又递了一块给赵愉。“皮削好了，来吃吧。”
吃过晚饭，赵愉便准备离开了。林喜晴将他送到公交站，两个人一路无话。直到快要到达公交站台，赵愉才开口：“林喜晴，寒假快乐，记得把寒假作业做完呀。”
“又不是小孩子了，还用你提醒。你也寒假快乐。”林喜晴回答道。
“我有点后悔今天来看陈老师了。”
“为啥呀，觉得我妈太啰嗦了？”林喜晴有些不安。
“不是陈老师的问题，她是个很好的老师。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赵愉答。
“赵愉我真是越来越讨厌你了，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林喜晴抱怨。
“可是我永远都是愉快的愉呀，林喜晴。”赵愉在公交站牌前站定，转头对林喜晴说。喜是欢喜的喜，是高兴的意思，愉是愉快的愉，也是高兴的意思。这是我们的缘，林喜晴。

五
整整一个假期，林喜晴都没有见过赵愉。林喜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因为开学而这么高兴过。高兴之余，又有些生气，那个赵愉！
然而再见赵愉依旧是高兴的。他好像胖了点，于是下意识抬手戳了戳他的脸：“是长胖了。”
赵愉显然被林喜晴惊住了，反应过来的林喜晴也被自己惊住了。“哟，一个月不见，林喜晴你都会调戏人了。”还是赵愉先回过神来。
“是你长得太胖了，看你这肉脸让人忍不住想戳。“林喜晴盯着那张瘦削的脸说道。
赵愉看着林喜晴故意绷着的脸，实在没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林喜晴这下更是满脸怒色。她恨了赵愉一眼，僵着脸回了座位。
刚一落座，张欢便转过脸来：”你们这是在一起了？“
”在一起什么，在一起个头。“林喜晴气鼓鼓的说。
张欢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被门口一声”林喜晴“打断。她随着林喜晴转过头，是她们班的常客，追了林喜晴快三年也没成功的李深。
林喜晴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虽然每天都乖乖的穿着学校的白底蓝条纹校服，扎着最简单的马尾辫，埋头题海，但这丝毫也没有减损她的魅力，反而因为难追，三年来追求者前赴后继。然而大部分追求者都抵不过林喜晴的冷漠，及时撤退。只有这个李深，据说是高一篮球赛时见到虽然四肢不协调但因模样姣好而被抓来当拉拉队长的林喜晴时，一见钟情，从此便不可自拔，追着林喜晴跑了三年。
林喜晴看到来人，刚刚还绷着的脸瞬间垮下来，她站起身来，将在门口张望的李深领到一旁：”你怎么又来了？“
”开学了，我们一个月没见过了，我来看看你。“李深笑嘻嘻的对林喜晴说。
”都说了我要学习，你别来找我了。“林喜晴有些不耐烦。
”这不是第一天吗，以后我尽量不来，好不好。“李深的语气一下子便低下去，他用带着些微祈求的声音对林喜晴说。
林喜晴叹了口气：”李深，你真的别来了，你没希望的。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将李深打发走以后，林喜晴转身回了教室。路过赵愉座位的时候，她偏头看了赵愉一眼。赵愉与班上别的男同学随意的扯着假期轶事，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刚才门口发生的事。林喜晴垂着头走回了座位。
赵愉一边和别人说笑着，一边用眼角余光去瞟林喜晴。她似乎有些累，坐下便软趴趴的趴在了桌子上。那个李深呀。赵愉想起还是上学期时，他一个人在篮球场，那个李深带着几个朋友也过来打篮球。
”1对1？“赵愉一个远投，球刚好落在李深脚边。李深捡起球，又扔回给他，然后突然对他说。
那时李深已经来过他班上几回，他对这个一直追着林喜晴的人也有些印象，想想好像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便答应了。
先是赵愉进攻。两个人在篮下僵持了几秒，李深突然开口：“你和林喜晴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赵愉一个假动作，晃过李深，再转身，球直直砸入篮筐。“小学同学加高中同学的关系。”
李深的朋友将球扔给他，他持球走到三分线外，对赵愉说：”你不喜欢她吗？“
赵愉抬眼：”这跟你没关系吧。“
李深没有再说话。
那场球的结果如何，赵愉已经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李深问他“你不喜欢她吗”时心中微微的不悦——或者再深入一点，那种名为嫉妒的感情。他从来没有对林喜晴说过喜欢，因为他不能说。他不能如李深一般随性的、不加考虑的就对林喜晴说出我喜欢你。对他而言，对林喜晴而言，有许多东西不得不考虑。他心中明白，就算二人真的谈了恋爱，于他们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只是他们现在将不得不面对来自老师的、家长的责难，增加未来的不确定性。林喜晴是个乖孩子，他不希望为她无故增添些烦恼，也不想因此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想要的不仅仅是眼前的欢喜，而是长久的未来。至于他喜不喜欢林喜晴——怎么可能不喜欢？
从开学那一天之后，林喜晴觉得赵愉有些变了。哪里变了她也说不清楚，因为赵愉仿佛仍如常同她学习、嬉闹。只是在这仿佛如常的日常中，有些东西似乎有了细微的变化，林喜晴觉得，赵愉在有意无意的与她拉开距离，虽然他努力装作与平常无异。他往后退了一步，但却仅此一步。林喜晴不知道赵愉是因为什么而退了这一步，是因为开学时她那有些放肆的举动吗，是因为她——得意忘形了吗？她觉得自己有些伤心，甚至于忍不住去问赵愉。然而赵愉只是笑她：“你们女孩子真是喜欢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啊！也是，他们不过是关系较好的朋友而已。
和陈素打电话时，陈素也提起过赵愉几回。林喜晴没忍住将赵愉的些微变化同陈素讲了，陈素却笑了，说赵愉是个好孩子。
林喜晴被赵愉和陈素的态度弄得越发迷惑，然而随着黑板上写着的大大的“距离高考还有：”变为两位数，她已经无法分出更多的心思去操心这个问题了。
高考前的最后三个月是恐怖的，课程是早就结束了，每天不是做题就是测验。林喜晴将分给赵愉的心思通通收了回来，投进无尽的题海里，除了吃饭时，睡觉前和每一个看见赵愉的空隙。她现在已经不太和赵愉一起学习了——感受到他的远离后，她便有些害怕和他再单独相处。为什么会怕呢，她也不清楚。
在这点缀着些微想念的忙碌学习中，高考如约而至。
高考结束的那个夜晚，是例行的狂欢。林喜晴交出了人生的第一个通宵。赵愉是早就被别的男同学拉走了，她也被舍友拉着去看了通宵电影。她的高中与赵愉有关的最后的记忆是黎明时在校门意外的相遇。
他说：“毕业快乐啊！”
她说：“你也是。”
六
太阳已经西斜了。余下的些微光亮，叫那几棵不知年岁的大香樟树割成破碎的几缕，飘进某栋楼房的一层紧闭的窗户里。那光亮终于停在一张银灰色的桌子上，只消再往前几厘米，便可触到桌上趴着的人。那人闭着眼睛，脑袋歪在架在一起的两条细胳膊上，原来是睡着了。
“啪！”屋子里的灯突然亮起，那人似是被灯光搅扰，睁开了眼睛，然后便微笑起来：”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你又在饭桌上睡觉。“
”你回来得太晚了，我都困了。“
”我以后一定尽量早点。“赵愉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对林喜晴说：”我去把饭热一下，咱们吃饭吧。“
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赵愉已经在另外一个城市了。在班级群里得知，他考得很好，想要上他心仪的大学是基本没有问题的。林喜晴考得也很不错，报考心仪的学校不出意外也没问题。她没有问赵愉填报志愿的事，赵愉也没有问她。她想，也许她们之间就这样了吧。
所以在大学遇见赵愉这件事是她始料未及的。她几乎以为那只是长得相似的两个人，直到赵愉开口叫她：”林喜晴。“
”你真的是赵愉？“林喜晴难掩语气中的惊讶。
”我是赵愉。“赵愉笑嘻嘻的说。
”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你呀。“
”找我干嘛，你们学校也快开学了吧。“
”我们学校已经开学了。“赵愉还是笑嘻嘻的。
”那你还在这儿干嘛，不回学校上课。“林喜晴闷闷的说，偏头不去看他。
”林喜晴，“赵愉叹了口气：”你就那么不乐意跟我当校友吗？“
”你报了这儿？“林喜晴几乎是惊呼出来。
“我问了陈老师你报的志愿，就跟你报了一样的。”
“为什么呀，你不是一直想去A大吗？”
“其实这儿的建筑也不错，更重要的是，”赵愉突然收起笑容，一脸正色道：“这儿有你。”
林喜晴一脸愕然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这儿有你。说真的，我没想过我会再遇见你，然而既然再遇见了，我怎么还能再放手。也许我们也可以谈四年异地恋，和你的话我相信我们可以坚持过来，但是我真的一刻也不想再和你分开了。”
“你瞎说什么呀，谁要和你谈异地恋。”林喜晴蓦然红了脸，别扭的嘟囔道。
“你看你不跟我谈异地恋，所以我只好来你想来的学校找你了。”
“哎呀，我不跟你说了，谁要跟你谈恋爱呀。你说疏远我就疏远我，说不联系我就不联系我，填志愿这么大个事也不告诉我，现在跑来就跟我说要跟我谈恋爱，你，你这个赵愉。”林喜晴转身就要走，赵愉伸手拉住她。
“等一下林喜晴，有句话我想和你说很久了，你要不要听完再走。”
“什么话？”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不是从这一刻开始，不是从高三重逢的时候开始。我喜欢你，比你想象的还要久。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的呢，也许是那一天，夕阳最后一缕光辉留在了你的眼睛里，你说喜是欢喜的喜，是高兴的意思。愉是愉快的愉，也是高兴的意思。从此再也没有一颗星星亮过你的双眸。
你是我今生再也割舍不下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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